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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潮|他们,也是时代的歌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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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新闻客户端 季娟樨

他们写诗,在机器的轰鸣里,在流水线的间隙中。

他们的诗,是从铁锈里开出的花,带着机油的气味,又沾着汗水的咸涩。

我见过一个工人在铁皮屋里写诗。十二人一间的宿舍,他的床铺在上铺,床头贴着一张从日历上撕下来的纸,背面写满了字。那字歪歪扭扭,像他手上被机床轧过的疤痕。他写“螺丝”,写“打卡机”,写“加班到第三个小时后窗外突然亮起的月亮”。这些字句从他皲裂的指间漏出来,落在皱巴巴的纸上,竟有了金属的光泽。

诗歌从来不是优雅高贵的代名词。郑小琼写《黄麻岭》,把肉身与灵魂都抵押给了那片工业区;许立志写《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》,连标点符号都带着血丝。他们的诗行是另一种形式的工卡,记录着这个时代最真实的考勤模式。

我有时想,这些诗或许就是他们偷偷藏起的扳手,用来拧紧自己快要散架的骨头。他们在诗里埋下小小的弹簧,好让自己被生活压弯时还能弹回来。那个跳楼的诗人把诗篇留给世界作遗书,让活着的诗人继续用诗句作盾牌。

这些诗不会出现在烫金的选集里,但它们比许多精致的诗句更有分量。它们是从混凝土里长出的荆棘,开着不起眼的花,却扎得人心里发疼。张二棍的诗里常有矿井的黑暗与矿灯的微光。他写“地心深处,我们像一群会说话的煤”,写“安全帽上的编号,是另一种形式的墓碑”。这些诗句像洒满煤灰的工装,抖一抖就能落下许多不为人知的疲惫和悲伤。他的诗行间常有塌方般的沉默,那是语言无法抵达的深渊。郭金牛的诗则是另一种质地。他写城中村的握手楼,写“阳台与阳台之间的距离,刚好够晾晒一床发霉的梦想”;写流水线上的女工,“她们的手指在电路板上跳舞,跳着跳着就跳成了机器的一部分”。这些诗句像城中村窗外的晾衣绳,挂着潮湿的工装,也挂着未拧干的乡愁。

这些诗人用词语搭建的,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工棚?郑小琼在诗里反复擦拭的“工卡”,许立志笔下“铁做的月亮”,都是他们为自己铸造的另一张“身份证”。当主流文坛还在争论诗歌的先锋性时,这些打工作家早已用沾满机油的手指,在机械而繁忙的间隙里,写下最真切、最前沿的生存体验。

我认识一个在服装厂踩缝纫机的女工,她的诗写在裁剪剩下的布条上。“车间的日光灯永远亮着/我们的影子被缝进衣服内衬/随着某个陌生人走向远方”。这些布条诗最后被组长发现,当作废料扔进了搅碎机。后来她在消防通道里继续写,用圆珠笔写在手心上,下班时就被汗水洇成了蓝色的眼泪。

在东莞的某个工业区,有一面贴满诗歌的公告墙。那是工人们用请假条、生产报表背面写的诗,用胶带粘在生锈的铁皮墙上。有首诗的结尾这样写:“我们组装零件,也被零件组装/在打卡机的咔嚓声里/把自己钉进这个时代的说明书”。

这就是打工诗歌的宿命——它们诞生于被挤压的时空,像混凝土裂缝里倔强的野草。许立志的诗最终以坠落的姿态完成发表,郑小琼的诗行则在流水线的传送带上不断轮回。这些文字从来不是书斋里的精致造物,它们带着车间的油污、宿舍的霉味、工伤时的血渍,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伤痕文学。

这些诗不会出现在文学史的章节里,但它们构成了另一部历史。就像考古学家通过陶罐的纹样推测先民的生活,未来的研究者或许会从这些诗句里发现:原来二十一世纪初的中国,曾有这样一群人,用诗歌在流水线上建立自己的神殿。

我是一名诗词爱好者,以前是做建筑工程管理的,认识一位来自四川的建筑工人,他的诗写在香烟盒上。有首《高空作业》只有三行:“安全带系着三十八楼的天空/我的影子先一步坠地/在混凝土里开出一朵安全警示的花”。这些诗句像他粗糙手掌上的老茧,是身体与生活摩擦产生的化学反应。

打工诗人的特殊之处在于,他们同时是歌者也是祭品。郑小琼拒绝作协邀请时捍卫的,或许正是这种双重身份带来的痛感与真实。就像她笔下的黄麻岭,既是囚笼也是子宫——这些诗人被时代碾压,又在碾压中淬炼出钻石般的诗句。

如今许多打工诗人已经离开流水线,但他们的诗行依然在替沉默者发声。许立志坠落的那个瞬间,他的诗句却获得了飞翔的翅膀;郑小琼留在车间的决定,让她的诗歌始终保持着新鲜的伤口。这些文字像焊枪溅起的火星,短暂地照亮过无数相似的命运。

在某个加班的深夜,我看见一个年轻工人在手机备忘录里写:“机床吞下我的青春,出来的是别人的订单/而我在废料堆里捡拾/可以组装成诗的螺丝”。这或许就是打工诗歌的本质——在生活的废料场里,寻找可以重新组合的尊严。白天,他们在流水线上重复着标准化动作;夜晚,那些被压抑的思绪便在诗句里得到宣泄。我有很多时候与工友们同甘共苦、打成一片,了解他们的心理,体味他们的艰辛,写过一组《工卡上的节气》,把二十四节气对应到打工生活:“立春是入职体检那天/雨水是流水线溅起的锡渣/惊蛰是打卡机突然的蜂鸣……”得到很多工友的共鸣,他们说终于找到了描述自己生活的语言。

如今我已转行做人事管理工作,不需要晴天一身汗、雨天一身泥地与建筑工人一起战天斗地,但依然保持着写“工间诗”的习惯。前几天经过一个正在拆迁的老旧小区。月光明晃晃地照在废墟上,我脑海里突然跳出这一句诗:“将来,把月光砌进墙里”——建筑会倒塌和重建,但那些承载着人们情感与岁月的记忆永远不会消失。

最近认识了一个叫小梅的服装厂女工,她写在裁剪样布上的诗句让我泪目:“我缝制的每件西装/都藏着写了一半的情书/针脚是标点符号/在翻领处留下暗号”。这些文字让我想起逝去的青春、远去的爱人,以及用自己的声音言说命运的渴望与权利。

打工诗歌从来不是文学史上的注脚,它们是正在发生的史诗。当我们把工资条、药费单、加班通知都变成诗行,就是在用最温柔的方式,改写这个时代关于劳动者的叙事。就像我总对工友们说的:写吧,哪怕只是在物料单的背面,写下你今天看见的一缕阳光。

作者简介:季娟樨,金华市作协会员。爱好诗歌散文创作,散见作品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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